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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陳佳瑜)


   牆上的鍾指著6點,黃昏夕陽的最後一抹殘霞,也被黑暗吞蝕。天空漸漸沉默,只剩下幾盞將上未上的街燈在等待著遲到的月亮。


   那時,他站在醫院急診部的角落,焦慮的梭巡任何可能的幫助或希望。都市傍晚,車潮似群獸奔竄,人們似乎被集體催眠般紛紛自一棟棟辦公大樓傾謝而出,踩著急促的步伐,揉雜在鼎沸的街聲裡!所有的人都在趕路,交錯而過穿梭迷巷,奔赴另一個城市故事的舞台。


   他臉上的焦躁不安,在滾滾人流顯得如此微不足道,都市耕植已久的自私與冷漠,使人們早已習慣對他人的悲慘境遇視而不見;在這樣與時間競爭的時代,連停住腳下的忙碌聽聽別人的不幸都是不備允許的。身為一個父親,他只能無助的在人海中漂浮,儘管緊張的漢水潤濕了他的額頭,儘管吵雜的喧囂掩沒了他的求援,他仍不放棄徘徊在醫院走廊間,企圖循求拯救愛女的方法。 


   也許是上天真的聽見了他的乞求。疲憊的父親在交叉往來的百人之中,看到了一個熟識的身影。「許主任!這次你一定要幫我的忙,救救我女兒!」沉浮於人海中而徬惶無助的他彷彿是遇到了救命的漂木,立刻向許中華主任靠過去,原來中醫科的許主任是昔日的舊識。


   「我女兒已經看過兩次的普通門診,雖然有吃藥,但胃口還是不好,而且一直發燒……」一個平凡父親因無力醫治女兒疾病,自覺失責向蒼天告罪。身子仍在微微顫抖,他努力且謹慎地壓抑內心的慌亂,深怕命運使者看穿他的脆弱,粗暴地將家中那可憐的魂帶走。


   他姓「陳」,一個十分普遍的姓氏;他的家庭就像大部分的小家庭一般,平凡得擠不出一滴油。他和太太共有三個孩子,每天重覆著平實普通的瑣碎常事規律過活,早晨按時送孩子們去上學,傍晚則全家人一淵坐在餐桌前吃飯看電視、討論社會時事、娛樂八卦。


   他們壓根兒沒想過電視新聞裡那人人聞之色變的可怕病毒「SARS」居然會與他可愛的孩子有所牽連。 


   陳爸爸回憶起女兒佳瑜被SARS病毒逐步侵蝕耗弱的情形,仍非常心疼、不捨。


   「佳瑜在四月二十八日下午身體就開始不舒服,有輕微的發燒,當時她的症狀就像是普通感冒,流鼻水,所以我們也沒有特別在意。隔天就帶她到附近的一般診所看醫生,也拿了一些藥。」


   「過了約一個禮拜,她的情況並沒有改善,有時到晚上病情還會變得更嚴重。我們也覺得很奇怪,佳瑜的病情好像不是感冒引起的!所以我們帶她到台北醫院做檢查。」


   「那時佳瑜在醫院的急診部有照了一張X光。」陳爸爸還記得那張X光片以顯示些微警訊。「其實那張照片的右下方,有些異常的白色陰影,但醫師認為可能是檢驗時,女性乳房對胸部X光的異常干擾,因此只開了藥就讓我們回家。」


   「結果兩天後她的情況突然變得很糟糕,一直說她很難過想吐,而且出現畏寒咳嗽等症狀。」一直在旁邊看護佳瑜的陳媽媽接著說。


   「我開始擔心,因為佳瑜當時所呈現的症狀,與新聞媒體一直在討論的傳染病非典型肺炎很像。」於是,陳爸爸和陳媽媽只能帶著佳瑜再到台北醫院做一次檢查。


   檢查結果證實了,佳瑜確實感染了他們最不願意面對、也最難相信的SARS病毒!醫院立即安排佳瑜住院接受隔離治療,陳爸爸和陳媽媽則是震驚地呆立在走廊上,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?將近兩個星期以來的疑問,此刻都由那張檢驗單上獲得解答,然而他們並非從擔憂的漩渦中逃出,反而被捲入另一個可怕的夢厭。


   看著虛弱至極的女兒被送往病房,他們夫妻倆怔仲好久,腦子像和了石膏糊似的一片渾沌!


   「我們想多了解病情,想清楚女兒實際的情況,畢竟這種突發事件對整個家庭來說,是很大的震撼,足夠讓我們的幸福像玻璃一樣碎列。」陳媽媽有些無奈的說:「可是在那時,醫生根本不太敢同我們說話……我們不知道要如何防範SARS?也不知道該怎樣照顧SARS病人?醫院的醫生、護士只要求我們趕緊回家隔離,就沒有再多跟我們說明其他注意事項了。」


   「幸好當時在醫院急診部門口,遇到了正要下班回家的許主任。」陳爸爸感激的說:「許主任一聽到我女兒感染SARS住院,馬上折回中醫部,包了好幾帖中藥給我們,除了讓佳瑜服用外,還囑咐我們兩人回家後也要趕快煎藥來喝。」


   「隔天,我們兩人又趕到醫院。醫生看到我們就緊張的問:為什麼不待在家隔離,到處亂跑?」陳媽媽無辜的解釋:「前一天代佳瑜來看病,根本沒想到要住院,什麼也沒有準備,佳瑜住院總是要給她帶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及換喜衣物啊!」


   陳爸爸感慨地說到:「一般住院情況,家屬都可以陪同病患入院,在旁邊隨時照顧。但是SARS病患的情況特別,他們都被迫住在負壓隔離病房隔離,醫生護士都怕被病人感染,大家都盡量遠離病人,不太敢接近病房,而家屬又被隔離在家中,限制外出,無論心中有多掛念,也無法看到親人。這是多麼痛苦的煎熬啊」


   「在居家隔離期間,你們內心的感受如何?一定很害怕很恐懼吧?」我忍不住地問起他們。


   「當然會害怕呀!」陳媽媽立刻表示。在得知女兒感染到傳染立極強的SARS病毒後,死亡的陰影就如同禿鷹般,不斷地盤旋迴繞在他們疲倦的心中;未知的恐懼彷彿巨石般,不時地來回重複輾壓他們疲憊的日子。「佳瑜剛剛發病時,我根本沒想到是SARS,所以在照顧她的時候,完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,我很擔心,說不定自己早就被感染了!」


   陳爸爸說:「我們在居家隔離期間,沒事就拿起體溫計量體溫,只要身體覺得怪怪的,就馬上量溫度。」


   他們就像是攀附在陡峭的懸崖邊緣,隨時擔心著墜落覆亡的悲劇發生。「政府只是將SARS病患的家屬限制在家中,禁止他們外出,避免與外界接觸,卻沒有絲毫的支援或關心!」


   「就拿打電話的社工人員來說,他們打電話只問我們有沒有發燒,根本不管我們有沒有預防SARS的藥可以服用,也不會問我們隔離期間有沒有缺了什麼物品。」陳爸爸感觸良多地嘆息:「我們收到居家隔離的通知,就只能待在家裡,什麼辦法也沒有,靜靜的等候發病,等著倒下,等著被送入加護病房!」


   他無奈的道出所有SARS患者家屬的心聲。當病毒瘋狂橫掃全台各城鎮,感染SARS的患者與居家隔離的民眾,竟然成為次等公民,無論他們如何竭力嘶吼;再黑暗中茫然流淚,卻得不到適當的支援。社會大眾避之唯恐不及;行政機關選擇了封鎖和拒絕,他們只能獨自惶恐的抵抗命運粗暴的對抗,承擔苦厄與災難。


   「難道沒有社工人員送食物或任何補給品給你們嗎?」我接著問。


   「我不希望社工人員到我們的住處,這樣一來整個社區都會知道我們是SARS疑似病例,那樣大家就會把我們當作瘟疫。」陳媽媽苦笑的說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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